又到战友离别时

宝芳丞bi

今天，是战友仲继社失去自由的日子，每年这一天，我都会沉下心来，用不同的方式忏悔，多少次想为仲继社做点什么，祈求减缓心灵的负罪。   

　　我十六岁当兵，仲继社是我同年入伍的老乡，年长我六岁，因为他有文采，分到高炮团当年被提升为管理股文书，而我只是在警卫排当警卫员。   

　　因为是老乡，走得自然近。他喜欢看书，常常央求我把首长家的书带出来给他看。他会背许多唐诗宋词，就连“红楼梦”里的诗也能背出一些。他诗写得也很好，这些都让战友们仰慕。假如……   

　　好难写出的假如啊！假如，不是我出卖了他，现在的他，注定是一位将军！这是我一生的痛！   

　　起因是一首小诗。   

　　那一年严冬，我所在的部队拉练在白雪茫茫的多萨图伊地区，部队所到之处，感受最深的是寒冷与饥饿。寒冷是天地赐予的，即便有的战士被冻死，我们也毫无怨言。饥饿不单单是我们这支在深雪中行走的军人，还有所到之处的贫穷老百姓。   

　　一个黄昏，我与仲继社在雪中行走，说到一位房东饿死在家中，仲继社含泪赋诗：“大雪去九霄，寒风留人间。东方空红日，冷月照边关。塞北绝生迹，孤狼守炊烟。僵尸横马背，先葬送行人。”   

　　诗中说的是，房东家死人了，在去埋葬他的时候，有人竟然猝死在尚未挖好的墓坑边。此人是孤儿，家里断炊数日，同村人简单议了一下，决定先把刚死的人埋藏。   

　　这件事对我和仲继社震动很大，以致动摇了最初的信仰。   

　　回到军营，因喜欢仲继社在雪地上作的诗，就凭着记忆写下来，并命名为“冷月边关”，不想，此诗被政委看到，作为反诗上报请示处理。   

　　仲继社最先知道此事，找到我，问明情况后冷静地说：“待政治处的人问起这首诗，你就如实说吧。”   

　　我不同意，说，“我惹出的祸，理应由我来承担，怎么可以把你说出来？”   

　　“问题是，你根本不懂格律诗，政治部的人会查明真相的，到了那时，你我都脱不了干系，好兄弟，听我的吧！另外，我家在农村，即便是给我一个处分，也不影响种地。你就不一样了，挨了处分回去连工作也没了。”   

　　我在商议这个问题的时候，没感到太多的压力，心想，不就是一首诗吗？大不了给个警告处分。有什么！   

　　然而，问题的严重性远远超出我所料，只是，有一点还在预料之中——我没受牵连。   

　　仲继社被关禁闭，我去看他，不敢说话，唯有泪往肚里流。他脸色灰暗，眼睛格外明亮，说，“关了几天，心越关越明了。别为我担心，平生第一次有伸直腰杆的感觉，挺好！我写的都是事实，没有一句是空的，假的，说我攻击，那又怎么？给我纸笔，我还敢写，而且写得更多，更真！”   

　　因为他的态度恶劣，被给予开除军籍，押送回原籍的处分。   

　　走的那天，我去送，他取笑：“那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天的批判会，所有的发言稿太没水平。轮到了你，我心里一喜，看看我兄弟的吧，这才叫文化。可是，我听着，气地脚手冰冷，早知你写成了那个熊样，我就偷偷给你写了。”   

　　这就是一对战友的临别留言。多年以后我回到家乡，想去看望仲继社，却无颜。   

　　又过十几个“今天”，我的事业有了一定的规模，打算把这位战友接到我的公司，做点他所喜欢的事。那天，我带四个人，开两辆进口轿车。   

　　他所在的村子一下热闹起来，就连乡政府也派人来探听，是哪一级的领导来微服私访。   

　　我在水塘边的芦苇丛中找到仲继社，他当时正在捕鱼，看见我，先是一楞，接着喊我的名字，而我却以为他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是仲继社的父亲，直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说，“这就是我爹。”   

　　我含泪打他一拳：“你怎么老成这个熊样。”   

　　“我本来就比你大六岁，再说，我是干啥的，你又是干啥的？走，走，回家。”   

　　晚上，我与仲继社散步，说了来意，他说，“你看看随你来的人，再看看我，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啊。再说，我已习惯了农村生活，到城里不适应。”   

　　“我这次来看你，另外还有个想法，就是商量一下回部队要求平反的事宜。”   

　　“别！千万别。冤屈和荣誉对我来说一样不重要！更别说平反了。我现在，耕田、种地、捕鱼、养鸡、喂猪，读书，很知足了。不过，一旦国家有难，我依然会挺身而出！”   

　　我心里五味杂陈，军营给了他超常的屈辱、打击，却没有摧毁他的军魂。   

　　一个男人，一朝注入军魂，致死都是民族的战士！   

　　这就是我与战友第二次分别的情景。   

　　又到了战友失去自由的日子，我想起了你——   

　　你也一定会想着我—一   

　　我们一起想着漠北的雪！